5
庆祝仪式最终在一片很欢腾的气氛之中落下了帷幕,暂时忘却烦恼的,笑闹了一整夜的人们意犹未尽地回家沉眠,如退散的潮水一般将深夜的广场归还于寂静。
我拉着翼向两活宝打了招呼之后匆匆离开,在经过上次blueberry音乐节的教训之后,颇有预见性地赶在大堆人马到达之前定好了出租车,淡定自如地从抢车现场离开。深夜的路况加上走得早的关系,一路上没有遇上交通堵塞之类的延误时间的问题,心情除了舒坦还是舒坦。
“说起来……翼你还没有去过我那里呢……”我转过头看看小鬼“之前因为工作比赛的原因一直在拖,今天总算是把你拐回家啦~”
“啊……恩……”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悄悄指了指前面的后视镜。我顺着看过去,发现司机的正颇为怀疑地看向这里,一双眼睛犀利地像是电视里解救被绑少年的人民警察
我大概不该用拐这个字……
但是你见过哪个绑匪这样和人质讲话还给糖吃的?
“恩……咳咳……”
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后视镜上挪开,我强作正经地咳嗽了几声,从袋子里掏出拐杖糖丢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翼悄悄看了我一眼,努力忍了很久却终于还是扑哧笑了出来,学着我的样子从袋子里掏出糖果叼在嘴边,将淡粉色的嘴唇抿的上弯起来
“森哥”
“恩?”
“糖很甜”
“恩……是哦”我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因为这一句很简单的话而感到高兴“所以睡前要仔细刷牙”
“是”
少年笑,嘴角的拐杖糖像是卓别林的小小烟斗一样上下晃
车行很快,不一会就已经能看到公寓楼顶淡蓝色的装饰灯光。正门因为时间关系已经锁上,我于是拉着翼下了车,从一旁的侧门刷了门卡进去。电梯一路摁到顶楼,回廊右转就是我的据点
“家里还挺乱的……翼你别介意啊……”
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掏出钥匙开门,少年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挺无奈的表情,伸出双手遮住了眼睛
“小鬼,你干嘛?”我问
“眼不见为净!”
后者如是说,被我抓着后领拎进房间
“嘛,这就是客厅啦,还不错吧?沙发我特意挑了暖色调的,比较慵懒随意一点,比冷冰冰的皮革的那种好多了是吧~这边过去的话是厨房,和餐厅一样是开放式的,所以可以这边做好那边就端上来吃哦,清理起来很简单,洗盘子也比较方便,不过因为没时间好好做饭所以一直都没怎么用过啦……然后呢,这里就是卧室,我很喜欢那种很大的落地窗所以才选了这间公寓……墙纸用了比较粗糙的深色纹理,很有感觉对不?深度和品味一下子就上去了对吧?”
“那个,森哥……”
“恩?怎么了,地方还不错吧?”
“还可以……不过那个,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再说话啊?”
“哦哦,抱歉抱歉”
将手里拎着的少年重新放回到地上,后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被领子勒了很久透不过气。
“森哥你太兴奋了啊”
“恩,我现在很像等兔子回家的灰狼”
“喂”
“啊哈哈……抱歉”
少年扯了扯嘴角,伸手敲了我一下
“不过还真是很温馨的地方啊”翼环顾着四周抬头问道“森哥也一个人住?”
“恩,现在是这样”我点点头“以前还在乐队的时候Jerry会来我这呆几天”
“就是那个主音吉他的哥哥?”
“是的”
“很久没见面了都快忘了”翼笑了一下,接过我递来的水杯“他也退出乐队了吧,现在在做什么?”
“前几天刚来过电话,独立音乐人之类的吧,总之也在单干”
“这样啊”
“恩,挺像他风格的”
“森哥也可以试试看啊,独立音乐之类的”
“有想过啦,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伸了个懒腰,和翼并排站着,透过落地窗俯瞰着这座似乎永远不眠的城市。30层的高度在这里已经算是最佳的景观点,星星点点的灯火串联分散,在夜空下化为一副清晰可辨的,温暖的红色图腾
“困了么?”
“还好”翼摇摇头“还不想睡”
“那跟我来吧……”我笑笑,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大衣“带你去个好地方”
“诶?现在?”
“恩,把外套穿上哦,会冷”
很快地将公寓的大门锁好,一头雾水的翼被我拉着走进上行的消防通道。黑暗的过道中没有壁灯,手机亮光的屏幕便充当了临时的手电。连续上了两段台阶,绕开几个杂物堆之后,脚步终于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前停了下来。少年依旧有些不知所云地看看我,,指着铁门无声地发问
“没错,就是这”我点头
“这扇门是能开的么?”
“当然”
我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冲少年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了门的把手
“准备好了么?”
“恩”
“那么,10
,9 ……”
“倒计时太久了喂!”
“啊哈哈,这就开这就开”
细微的光亮从逐渐变大的缝隙中钻了进来,伴随着流动的风声,在耳边迅速地游走。略带锈迹的铁门默许地放行,连带着景观和记忆一起,将为之守护的东西交还回来
31层的世界
“好,好大……”
小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跟着我走进顶楼的废弃天台。这是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没有人光顾的平台上杂草丛生碎石很多,却意外地多了一张小小的,玻璃台面的咖啡桌和两把木椅。我走过去,挑了其中一把椅子坐下,向依然愣在原地的少年挥挥手,示意他来坐
“怎么样,还不错吧?”
“啊……恩”
翼点着头坐在我身边,一双眼睛依然在惊讶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森哥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以前和Jerry一起写歌写累的时候,想找个地方透透气,结果发现天台没有锁,于是就找到这里了”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就像监狱里的囚犯找到放风窗口一样,现在想想很真是很怀念啊”
“最早的革命根据地?”
“Bingo”
我点头,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两罐可可
“出门前临时放在热水里温了一下,要喝么?”
“恩,好哦”
“还有一包花生”
“那个就算了”
易拉罐的拉环发出清脆的,脱离边缘的声响,我和翼小小地撞了一下杯,咬着罐沿抿了一口。热的时间不算太长,可可带着让人舒服的,刚刚好的温度流入胃里,与之相同的是无人言语的沉默,有着安静但不会让人觉得压抑的平衡
“翼”
“恩?干吗?”
“抬头”我伸手向上指了指
“哈?”少年歪着头
“抬头就是了”
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下一秒是由衷的惊叹
“啊……好多星星诶森哥!”
“嗯哼~”我打了个响指
“好漂亮……”
少年喃喃地低语,眸子依然目不转睛地盯夜空“平时根本看不到那么多……”
“这座公寓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了,所以天台也就是最好的观星地点”我说“而且这个时间段的话周围比较大型的景观灯一般都会关掉,不会有太多光线掺进来影响观测。”
“诶,有灯的话,会影响观测啊?”
“恩,会”
我点点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灯太多的话,就会遮盖或者混淆自然的星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只有将人造灯关掉,不带任何色彩偏见地让星星成为唯一闪耀的东西,才能看清星空原来的模样”
微微顿了一下,我低声补了一句
“当然,不只星星是这样”
少年沉默了一会,似是若有所思。我满意地笑笑,那片星空后面的东西,以他的智慧会比我了解得更多
“再坐一会就回去吧,被风吹着会越吹越清醒的哦”
“恩,好”
从天台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的样子,不过好在是周末,两人第二天都没有工作安排要做,因此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当然不是在一起),我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看上去比较小的睡衣给翼换上。宽宽松松的领口敞得很大,让人血脉喷张的锁骨露在外面,形状鲜明得像两条游鱼
“那个……森哥,衣服有点大啊……”
翼晃了晃多出来的一截袖管,有些尴尬地拉住往下垂的衣服不让肩膀露出来“就没有别的了么………”
“啊哈哈,抱歉啦,凑合着穿吧……”
你以为我还会找别的么(鼻血)
少年叹了口气钻进被子里,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将床头柜上的台灯关掉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完全拉紧,窄窄的一缕月光泄了进来,银线一样地勾着少年身体小小的轮廓
“森哥……”黑暗中,翼低低地叫了一声
“恩?怎么了?”
“谢谢…………”
“臭小子,说什么呢”我佯怒地刮了他一下鼻子“把森哥当成外人了么”
“不,不是外人…”小鬼捂着鼻子偷笑“是内人,内人啦”
“恩,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点头,却忽然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小鬼你刚才说什么?”
“没……啊哈哈哈”
“想被戳腰了又?”
“才不是,森哥你自己……啊哈哈哈哈哈”
“还笑!二连击!”
“抱歉,抱歉啊哈哈……认输,认输!”
嬉笑打闹声停了下来,翼靠在我臂弯里,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散。我抬眼看了一下闹钟,半强制地下达了睡觉的命令,后者听完后很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同上次在海边睡袋里过夜一样,钻进被窝只将俏皮的发梢露在外面,在月光下镀成亮闪闪的银白色
“那么,晚安哦”他说,声音很轻
“恩”
我抱住他,回应地闭上了眼睛,似潮水一般的倦意迅速将我覆盖,投入到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去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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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雨越下越大
这是第几个城镇了,神智好像已经分的不太清楚
远处的天和近处的山已经被水雾同化得分不清彼此,我能感觉到头发被打湿成一缕缕的粗条紧贴在脸上,混着泥土的雨水从发梢一路流淌进脖颈里。从鼻尖冒出的热气大概能证明自己还在呼吸,只是每一次吸气时肺部那种火烧般的刺痛感实在太过折磨。仿佛烧红的烙铁一样,带着滚热的铁水从肺一路烧到喉头
想要停下脚步,却只会引发更甚的疼痛。因此剩下能做的,只有迫不得已地继续赶路而已
可是话说回来……
我这是……要往哪赶呢?
自与那个少年分别后已过去了很多天,除了一袭白袍和看不懂的繁复的皇家图腾之外,我好像没法记住任何东西。没有理智地挥剑向前换来了数倍严重的后果,我想起自己被长长的骑枪挑飞很远,摔在泥潭里死狗一样地喘息。耳旁似乎传来少年的哀求与哭声,却没有办法回头确认,直至声音变得越来越远,消失不见,脑袋里依然是浮浮沉沉的,无法拼凑的画面和记忆。
等一下,好像记起来了……
恩,要去王都
前行的步伐终于再也没法迈出去,身体摇晃了几下跌坐在地上。我从衣袋里掏出粮袋,将最后一点残渣吃完,连带着一块铜币丢给正站在门口打量的村妇。后者愣了一下捡起来,来回看了我几次,回到屋内,过了一会丢了个满的出来,沾着泥浆落在我身边
“谢谢”
我拿起来,向她点了点头
“去哪?”村妇迟疑了一会,寒暄似地问
“王都”
“去那干吗?”她又问“路还长着呢”
“去救人”我说
“什么人那么重要?亲戚还是朋友?”
“不,其实是……”
思想的某个被遗忘的部位忽然被人触碰,我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不确定
“王”
倒影重复循环,萍水相逢的少年带上沉重的冠,在白色骑士的簇拥下走向富丽堂皇的牢狱
“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还去救王上干吗”村妇不理解地摇头“戏弄王室可是死罪,要不得”
“他不是圣上”我转过头来,低声地说“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这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村妇似是被吓了一跳,神情紧张地左右望了望,将门掩上一半“那可是王上,是先王血统的直系,何以说他是普通人”
“血统代表不了什么”我说“他有选择的权利”
“好笑,多少人为之羡慕的位子,为何还还要选择”
“对你们来说是,对他可能不是”
我用手撑着站起来,将剑重新挂好“他还太小,不应该承受这个国家的压力”
“王太小,因此就不该承担这些?”村妇摇摇头,将门敞开了一些”能够分辨是非,有能力做选择的子嗣,已足够坐上先王的位子了”
“那是他父亲的江山,不是他……”
“何言不是他的”
村妇的声音高了起来,让人为之一愣
“王上是很小,却也已经到了承担责任的年纪,王上的眼界与阅历有限,因此才需要人和时间,意识到身为王的责任与价值,最后能够做出更为理性的选择。若因此将属于他的江山易主,那可是就是逆道了”
“王的苦恼,在那种环境下何来心思选择?”
“照你所说离开了现在位置的王上会愉悦,甚至轻松许多”村妇摇了摇头“但是你能保证,王上永远不会对自由感到厌倦,永远不会因为离开王位,放弃盛世而感到遗憾么?”
“……”
话没有在我想象中脱口而出地说出来,后者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
“若是真想帮助王上,就去到王的身边去。辅佐他,进谏他,让他成为贤君。除此之外,便只是一厢情愿的强加想法罢了”
“……”
木门渐渐地关上,眼前的村庄像是在光芒中崩塌消散一般,整个从眼前消失不见。我仰头看了看天,雨似是一瞬间被收走了,只有阳光从云层里照下来
水囊还是满的,衣服没有被淋湿的迹象,随身携带的干粮依然是那么多的数量,没有增也没有减……
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在原地睡了一觉
然而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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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我和翼回到了Mint,两人的日常开始逐渐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去。对于翼的最终退赛,店里熟识的人们纷纷给予了少年宽容的拥抱与微笑,不约而同地没有贸然去问原因。温馨的气氛中只有Norton板着一张脸,伸手将小鬼拎进了后勤间,宣布后者这个月假期减半,今后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吧台把旷了两周的工作全部补上,抗议无效,说情不听。
嘛,听上去是很严肃很强硬,只不过……
没人当真,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太了解他了……╮(╯▽╰)╭(后天和翼看电影去吧~~~)
至于阿峰和然,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与他俩的联系明显减少了。重要的摇滚音乐节还有两个月就要开始,将其看做是跳板的阿峰整日将自己关在仓库里忙着编曲与创作,俨然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小然的包里于是在乐谱与资料之余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营养品与维生素,救火队员一样地大学仓库两头跑,管吃管喝还管补课,既防挂又防挂科,偶尔打个电话过去慰问,声音比阿峰还憔悴,让人着实有些担心。
我回到以前排练的地方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与剩下几人打了招呼,正式从乐队脱离出来。书柜底下尘封了很久的简历被我重新翻出来一家一家公司地投,顺带在网上拉了一堆招聘会的资料城南城北地来回赶。无所事事的生活因为温饱的压力终于变得再次充实起来,虽然我仍然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会变成什么,但我想只要坚持跑下去,总会知道答案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
在我的陪同下,翼最终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正式接过其父Lings&ora的法人代表与董事会主席身份。我没有与他说那晚梦的事情,但那个梦境确实改变了我对于这件事的一些想法与决定。少年在签字的时候很平静,仅有的要求就是不放弃自身学业与在Mint的工作,并且推迟三个月接受管理培训。董事会同意了所有的条件,允诺这一人事变迁不会对外公布,或由任何渠道被泄露给媒体,保证翼的私人生活得到尊重,并有足够的控制权。
意向达成,Mint最年轻的咖啡技师成为Lings&ora的新主人,坐拥这家大型咖啡贸易企业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与其名下所有的固定资产,可能在未来改写整个国内的咖啡市场,变化出新的格局与导向。
尽管我们还不知道选项的好坏与未来,但不管怎样,经历了一个季度的纠结与矛盾,思考与抉择,一系列的事情算是都有了归宿。时间会将我们带往更多不同的分岔路口面对与定夺,但至少在此时,我们的选择坚定,而且义无反顾
冬天已经过去
我们与这座城市一起,将迎来新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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